作者：白云帆  整理人：小婉  

　　在对财富的追求中,儒家十分强调"诚信"这一隐性契约化的行为约束机制。儒家既肯定对私利的追求,更主张将财富的追求有所升华,将个人对一己财富的追求提升到人类社会的更高境界----财富、诚信与境界。

　　近读儒家经典,对儒家的财富观的理解又有所深入。社会上的人一说起儒家的财富观,就会联想到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两句话,认为这是强调"重义轻利",不重视财富,更反对人们对财富的一昧追求。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冤枉了古人。孔子并不反对人们对财富的追求,他甚至还强调求富之心是人之本能。用句古语来说,就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后人还有一种误解,认为孟子对"声色货利"深恶痛绝,视之为毒蛇猛兽。其实孟子认为每个人对于声色货利,没有不爱好的,只是对于这四件事的欲望,程度上有大小的不同而已。只要扩充这些大家都爱好的事,并导之正途,那么对社会无害,还能收到移风易俗的效果,反而是国家、社会和人民的福利了。我们现在所说的现代化的一流强国,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声色货利"最先进的国家。反之,则是尚属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了。

　　儒家不反对人们对财富的追求,并且肯定人们的这一追求。但他们与一般功利主义者的不同,在于主张财富要取予有度,即人们对财富的追求需要接受一个社会规范的约束,不能仅顾自己的财富追求而去伤害他人和社会的利益。孔子所强调的这一社会规范的核心就是"义",他让人"见利思义","义然后取"。这是因为人人都有好利的本性,而且这种好利的欲望是无穷的,而客观上财富的总数是有限的,这就不能不引起对财富的无休止的争夺,结果必然导致社会大乱,经济的秩序也被打破,人们也就不能更好地去从事财富的增值活动了。这样看来,"义"是为了协调人们之间不同的利益关系而产生的一种道德规范。正因为有了道德规范,人类才能结合成相互合作的社会群体,从而人类社会的经济活动才能得以存在和发展。"义"的实质在于体现着人类的共同利益所在。只要人们的求利活动不影响他人和社会的利益,那么不论是从事何种职业、何种方式的求利活动,都是应该肯定的。孔子说自己也从不放弃对财富的追求,"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英国古典经济学大师亚当·斯密在其名著《国富论》中提出,这个世界不会去尊敬一个没有竭尽全力追求财富的人,但只要他不是借助于卑劣行为和不公正就能获得财富的话。孔子的这一财富观与此见解十分相通,说明两位伟人的认识是一致的。

　　在对财富的追求中,儒家十分强调"诚信"经营。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诚信"是儒家强调在对财富的追求中应遵守的社会规范,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商业道德的核心。否则人们"放于利而行",连最起码的"诚信"都不讲,经济活动必限于混乱而无秩序,最终又会影响人们的求富活动。儒家推崇诚信,这是因为在古代中国由于自然经济条件下经济交往关系的不发达和法治的不健全,社会信用制度极不发达。为了协调和保障人们经济交往中的正常信用关系,儒家主张通过发生经济交往的双方之间的道德信任、道德默契来缔结和处理经济往来关系。在他们看来,只要人们确立了"诚信"的道德信念,依靠这种无字无据的"君子协定"也能使发生经济关系的双方自觉履行其经济义务。所以,儒家十分强调在经济交往中要确立"诚信"的道德信念:"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这意思是说,有了至诚的心灵,才有可能去经纬左右天下的大纲。管理国家如此,从事经济活动亦如此。不能想象失却了诚信的人能经天纬地,纵横商海,为世人所仰。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发展经济只有恪守诚信,才能在恶浪滔天的世界经济中有立锥之地。我们今天越来越体会到在一个没有诚信的社会中生存是怎样的一种负累,生活将变得越来越可疑,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要忍受没有诚信的痛苦。美国的安然、中国的银广夏等中外企业做假账事件的披露,给人们的是警钟长鸣。不断披诸报端的中外诚信缺失和经济欺诈的案件,充分说明诚信的缺位已成了阻碍现代经济进一步发展的瓶颈。为此,社会上呼唤"诚信"的呼声也日渐高涨。在现代社会,"诚信"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成为一种不断升值的"无形资产"。海尔的"先卖信誉,后卖产品"的经营理念,带给海尔的是快速的发展和财富的增值。

　　"诚信"的经济伦理是一种契约化的行为约束机制。人类如果没有偷懒和损害行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自觉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契约将是多余的,早期的启蒙思想家们也想不到要去追索"契约精神"了。然而,这个现实的世界从来都是残缺不全的,随时都可能发生损人利己的行为。所以,人们才崇尚和追求契约精神和契约社会。契约有两种,一种是成文的,一种是不成文的。成文的契约可称作显性契约,不成文契约可称作隐性契约。诸如公司法之类的成文法属于显性契约,"诚信"的经济伦理属于隐性契约。隐性契约也是市场行为的约束激励机制。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斯·韦伯将反映清教徒精神的"新教伦理"理解为是促进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一种精神动力。谈到此,笔者想起了2003年3月1日前香港特别行政区廉政公署专员李少光先生在"诚信企管新一代青年高峰会议"上的致词中的一段话:"我认为任何商业机构,不论处于任何经济环境,只要能按照诚信管理原则运作,则无论顺境逆境,都必定能够安然渡过。诚信管理有助于减少贪污、诈骗及其他舞弊行为。作为亚洲新一代的领袖,你们必须负起为社会建立诚信管治基础的责任"。

　　儒家强调士人要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已任,在财富观上则表现为既肯定对私利的追求,更主张将财富的追求有所升华,将个人对一己财富的追求提升到人类社会的更高境界。被誉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对儒家的这一财富观有着很深的体悟。他在解释孔子的"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即"为圣"时,把追求财富与实现社会公利联系起来,从而赋予了投身近代工商业殖产兴利的行为以更高的伦理价值。他在谈及美国著名企业家卡耐基时,很感概地说:"(我)对卡耐基氏最为钦佩的,是(他)自己虽拥有十几亿美元财富,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之所以获得财富,是由于履行了自己在尘世应尽责任的结果。自己倾注全力于经营事业,完全是出于遵循上帝之使命的动机。应当如何使用基于上帝之使命而蓄积的财富呢?当然是要服务于国家和社会。"涩泽荣一把卡耐基的"上帝"改换成了儒家的"天",向人们表示:"开拓实业界,乃余所受天之使命。"涩泽荣一以儒家的"富国"、"为圣"、"天命"等观念赋予其实业活动以更高的伦理价值和境界,反映了儒家现世的终极关怀,同时也赋予了个人追求财富的营利活动以一种普遍的社会意义,升华到了一个更高的新境界。

　　中国的许多企业家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都受到儒家这一财富观的影响。如海尔的核心经营理念就是"敬业报国",许多民营企业家都提出了"比财富更重要的是社会责任",将回报社会看作是自己的天职。如民营企业家华峰集团的董事长尤小平就主张民营企业家应突破小富即安的狭隘观念,超越为自己赚钱的价值局限,认为"如果仅仅为我自己和家人赚钱,过上富裕生活,我现在完全可以不干了,把华峰做强做大,我个人的财富可以继续增加,但更重要的目标是使企业经营者团队和职工也能够在企业发展中富起来,可以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为我国聚氨酯工业的发展承担更大的责任。"

　　尤小平的话反映了一大批优秀民营企业家的心声和抱负,这种价值取向已超出了经济学教科书所描述的经济人的动机就是追逐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定律,它反映和揭示的正是中国儒家所倡导的财富观的精华。在目前中国的民营企业家队伍中,非常需要倡导这种财富观和价值观。笔者认为,中国民营企业的转型,也将有赖于这种财富价值观念的转变。

　　以上是笔者对＂儒家财富观＂的解读,也可以算作是笔者的财富观吧！